乔治·彼比：俄罗斯与北约之间发生直接军事冲突的风险仍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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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波兰多次向北约盟国提议派遣维和部队到乌克兰西部，波白边境上互相威胁的军事演习也越来越频繁。尽管在上次北约紧急峰会上各方再次强调，北约不会向乌克兰派兵，但俄罗斯与北约之间发生直接军事冲突的危险却没有消除。关于这种冲突的推动力是什么，它是否必然会导致核战争，以及和平解决乌克兰危机是否有希望等问题，《专家》杂志记者对美国国家利益中心副会长兼研究主任、前中央情报局俄罗斯分析主任乔治·彼比进行了专访。现将访谈内容编译如下，供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3月20日，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琳达·托马斯-格林菲尔德表示，美国不会向乌克兰派遣军队，但如果北约国家作出这样的决定，美国愿意支持他们。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有多大，它会导致什么？
——美国和欧洲的公众现在向当局施加了很大压力，要求他们向乌克兰军方提供更直接的支持。一方面，这种压力来自普遍的看法，即俄罗斯在乌克兰发动了这次“特别行动”，并没有明显的原因，只是为了扩大其领土。另一方面，这是由于人类通常对“局外人”的同情。西方绝大多数人认为，乌克兰就是被同情的“局外人”。
当然，乌克兰发动了一场非常有效的宣传运动，在引导这些情绪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然而，西方明智的政治领导人意识到，北约和俄罗斯之间的对抗存在升级为直接军事冲突的危险，并且迄今为止，一直存在要求用更强硬手段抵制干预的呼吁。至于乌克兰的抵制能坚持多久，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应该理解的是，长期以来，北约与俄罗斯的对抗一直处于螺旋式上升状态。它已经持续了好几年，而且走得越远，就越难控制，特别是如果一方有意或无意地对另一方造成直接的军事损害时。我们看到莫斯科指责西方在对它发动经济战争。这引发了许多令人不安的问题。
例如，由于西方的制裁已经严重影响了俄罗斯的生活水平，莫斯科是否会对美国或欧洲的关键基础设施进行报复（如网络攻击），希望迫使西方让步？俄罗斯还表示，西方对乌克兰的军事供应是“合法（打击）的军事目标”。如果俄罗斯袭击有北约人员正在工作的仓库，会发生什么？
——此外，从传闻来看，波兰军队可能将"不在北约的旗帜下"进入乌克兰西部的话题越来越多。而这种假设的进入本身，可能是对同样假设的白俄罗斯军队进入乌克兰领土的回应。这样的事件有可能发生吗？在这种情况下，北约关于与波兰军事有关的"集体防御"第五条会起作用吗？
——关于白俄罗参与这一军事行动的可能性，很难预测西方将如何应对。我怀疑这种反应将取决于白俄罗斯军队在战场上的贡献。同时，如果波兰独立派兵赴乌克兰作战，我怀疑这本身是否会激活北大西洋公约第五条。
北大西洋公约第五条即集体防御条款内容是，“针对任何一个成员国发动的武装攻击，应该被视为是对全体成员国发动的武装攻击”。如果波兰在乌克兰发生伤亡，不太可能促使联盟作出军事反应，特别是如果在未经北约批准的情况下，波兰就采取这种干预行动。但是，如果俄罗斯军队攻击波兰，那将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我们能说俄罗斯和北约之间的直接军事冲突，将导致强制性的相互核打击吗？
——我不这么认为，因为双方都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在核打击发生之前，肯定会有几次（事态）升级。但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它可能会让所有有关国家的公众感到震惊，并为谈判和降级打开大门。
然而，当涉及到战争时，我们不能指望理性战胜情绪。众所周知，战争也是一种通过其他方式进行实施的（政治）政策。也就是说，其中既有理性的爆发，也有疯狂的爆发。
美俄爆发核战争的前提是：当时发生的各种情况，都可能导致美国或俄罗斯面临一个可怕的选择，即要么使用核武器，要么面临国家毁灭。
此外，迄今为止指导各方的逻辑是，对抗升级程度越高，就越能使其中一方清醒，而其中一方在某个时候就应该开始寻求降级。然而，我们所处的现实尚未证实这一逻辑。每一个新的步骤都会激起基于恐惧和愤慨的更多情绪反应，这只会增加整体的紧张感。
俄罗斯和北约的每一方，越是确信自己在失败和对抗进一步升级之间面临艰难的选择，俄罗斯和北约之间就越有可能发生直接战争，并带来随之而来的所有后果。
——但也有叙利亚的例子，美国军队与俄罗斯军队一起工作。双方都坚守了桥头堡并实现了目标，但叙利亚和俄罗斯军队都没有攻击美国控制的地区及其盟友的地区，反之亦然。就乌克兰而言是否可能出现这种选择？
——没有可能。尽管美国和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利益，在许多非常重要的方面存在差异，但双方在反对ISIS方面是一致的。而且，美国从来不认为俄罗斯这次行动的目标是侵占叙利亚。双方也意识到在叙利亚发生意外冲突的危险。此外，美国和俄罗斯都不认为他们的国家生存会因为叙利亚受到威胁，而军事冲突解决威胁被认为是可能和必要的。
乌克兰的情况非常不同。除了防止核灾难的共同利益外，美国和俄罗斯的利益并不重叠，莫斯科和华盛顿之间存在着极大的不信任和相互敌意。双方至少都认为，乌克兰的风险远高于叙利亚。俄罗斯认为，它在乌克兰的目标是关乎生死存亡的；而美国则认为，自己所维护的自由国际秩序的命运岌岌可危。
——尽管如此，到目前为止，西方似乎几乎已经耗尽了向乌克兰提供致命武器和对俄罗斯实施新制裁的能力。
——西方可以在质量和数量上增加致命武器的供应，特别是在防空领域。西方可以进一步收紧制裁。
——例如，对俄罗斯实施能源禁运？对俄罗斯建立全面的海上封锁？但前者将导致欧洲经济的崩溃，后者将导致北约或美国与俄罗斯的战争。
——到目前为止，制裁保留了从俄罗斯购买能源的可能性。此外，西方没有对中国实施二级制裁。当然，继续施压可能会在西方引起争议，这种制裁不仅会损害俄罗斯经济，还会损害世界大部分地区。但是这样的选项，仍然无法从全部选项中删除。但对俄罗斯的海上封锁，确实会导致公开战争。我对美国采取这样的步骤表示怀疑。
即使我们认为可以向乌克兰供应致命武器，但是，这里任何风险的加剧，都将不可避免地增加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直接军事对抗的可能性。因此，华盛顿的所有进一步措施，都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对俄罗斯的（制裁）目标。
如果白宫想迫使俄罗斯尽快结束冲突，那么升级对乌克兰的军事支持和进一步收紧对俄罗斯的制裁，可能都是有道理的。如果美国想将俄罗斯推入乌克兰的长期军事僵局，这将逐渐削弱俄罗斯的经济和政治能力，那么就很可能没有必要对目前的做法进行调整。
但这种压力持续的时间越长，莫斯科就越会感到有必要升级其对西方的对抗，从而发生意外冲突的可能性就越大。此外，目前尚不清楚俄罗斯和乌克兰政府打算坚持这场消耗战多长时间。
——我们是否可以假设，俄罗斯在乌克兰军事行动的进展缓慢，是由于莫斯科试图保留与基辅和西方对话的空间？俄罗斯这次行动的计划里，最初包括降级的"选项"吗？
——在我看来，俄罗斯军事行动的进展缓慢，是这场危机中最神秘的方面之一。俄罗斯几周来没有在乌克兰使用太多军事能力。我只能猜测它的原因。
这可能部分是因为俄罗斯军事规划者认为乌克兰人是兄弟而不是敌人，所以没有用尽全力。但是他们没有预料到乌克兰人会如此果断和有效地战斗。另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普京总统希望保护而不是摧毁乌克兰的城市和基础设施，预计莫斯科随后将需要管理在行动过程中征服的领土。
尽管如此，我仍然怀疑俄罗斯的军事克制，是否旨在为与西方达成协议敞开大门。相反，这次军事行动之所以开始，是因为从克里姆林宫的角度来看，如果不使用武力，与西方就乌克兰和欧洲安全达成谅解是不可能的。
20年来，普京一直试图达成这样的谅解，现在，在我看来他已经对此失去了希望。他现在正在试图建造一个“安全围栏”，而不是寻求与西方融洽的关系。
——人们将目前的危机升级与当年古巴导弹危机进行比较，已成为目前一个共同点。但我们记得，当年美国和苏联设法摆脱了危机。在那场危机中，双方没有丢面子，但最终以建立了相对稳定的全球安全体系而告终。我们现在应该期待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吗？
——古巴导弹危机确实在西方和苏联引起了对核战争的巨大恐惧。这种恐惧使双方都意识到，不可能再次如此危险地面对这一现实。一个建立在军备控制以及信任和安全措施的时代已经开始。这减少了超级大国之间发生直接冲突的可能性。
今天双方没有这种共识。相反，有的只是很多相互的谴责。许多西方人认为，对西方而言俄罗斯是一个生存威胁，必须通过经济和政治的（遏制）战争，而不是通过直接的军事行动来打击和消除俄罗斯。我的印象是，许多俄罗斯人直接将西方视为敌人，西方仍然只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与他们作战。这场对抗是否会成为俄罗斯和西方争取和平的广泛社会运动的催化剂，还有待观察。
——如果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全球和平主义运动上，西方精英们是否有意愿促成对抗降级？还是说他们只接受俄罗斯的完全投降？
——换句话说，你是在问我，华盛顿是否准备支持一项妥协的解决方案，在这个解决方案中，俄罗斯在乌克兰实现的不是全部目标，而是部分目标？在我看来，这个问题仍然是悬而未决的。目前，美国国内对俄罗斯的特别行动有很多愤怒，很少有人认为，西方应该接受俄罗斯投降，甚至政权更迭以外的任何结果。虽然我个人认为，这样的政策对美国来说非常危险。但我不清楚拜登政府目前在这一领域追求的目标是什么。
——也许每个人都会因为务实的考虑而清醒过来？毕竟，对抗持续的时间越长，对世界经济的破坏性就越大。
——我认为，有可能达成一种解决方案，即乌克兰和俄罗斯都不会认为自己处于完全“投降”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下，基辅将不得不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满足俄罗斯的关键要求，即拒绝加入北约和部署西方的武装部队或设施。此外，基辅还必须以某种方式承认克里米亚和顿巴斯不再是乌克兰的一部分。当然，这样的条约还应该包括对新边界内中立的乌克兰的安全保障。
有迹象表明，莫斯科和基辅都可能同意按照这种方针达成解决方案，但关于细节可能会有很多争议。同时，如果美国和欧洲不准备大幅放松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这种解决方案就不太可能实现。
——在《俄罗斯陷阱：美国与俄罗斯的影子战争如何演变成灾难》一书中，您不仅准确地描述了莫斯科和华盛顿今天面临的全球危机的轮廓，而且还提出了稳定双方关系的愿景。这个愿景今天仍然有效吗？
——事实上，我写这本书的时候，美国很少有人能想到美俄两国会面临像今天这样的军事危机。在书中我想警告人们，很容易发生这种危险。我想表明，对彼此的错误看法以及新技术和缺乏普遍接受的游戏规则，都可能成为一场巨大危机的触发因素。我想表达一些关于美国方面需要做些什么来尽量减少这场灾难的可能性的想法。
现在我们发现，我们自己陷入了我所警告的危机之中。但是，我们今天面临的挑战，已经不再是尽量减少全球冲突的可能性。如果我们这次能够设法克服这种对抗而不陷入灾难，我们就可以开始制定新的游戏规则。然而，现在我们将不得不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和更复杂的美俄关系结构中艰难前行。
原文题目：«Чем сильнее эскалация между Россией и НАТО, тем труднее её контролировать»
原文出处：https://globalaffairs.ru/articles/eskalacziya-mezhdu-rossiej-i-nato/
翻译：王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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